杨奶奶听完, 吃了一大惊, 忙拉着蒋玉菡上下打量,眉眼间全然不信,道:“若你不说, 我只当你是有钱人家的哥儿,人品俊雅, 谁承想,你竟有那么一对狠心的亲爹后娘!”
蒋玉菡听这话里未见嫌弃, 略略放下心来, 凄然道:“外人都道我们装神弄鬼唯利是图无情无义,却哪知我若有一点选择的余地,也不会去唱戏。我也想脱籍做个正正经经的良民, 姐姐也常想方设法为我赎身, 奈何我身在王府,终究身不由己!虽然常在诸王府走动奉承, 好似王孙公子都给三分面子, 但依旧为人所轻贱。如今我只盼着早点脱离苦海,给我姐姐寻个正经人家,和和乐乐,哪怕没有锦衣玉食心里也快活。”
杨奶奶半晌不言语。
蒋玉菡见状,心头十分忐忑, 若没了他,姐姐嫁个好人家是铁板钉钉的事儿。
良久,杨奶奶长叹一声, 也没松开拉着蒋玉菡的手,因他坦然相告,而不是选择欺瞒下去,杨奶奶心里自然对他品行高看三分。戏子地位虽然卑贱甚于娼妓,但他们杨家也不是无可挑剔,当兵打光棍儿的好多着呢!她只想给孙子娶个知书达理身家清白的媳妇罢了。
思来想去,杨奶奶便开口说道:“好孩子,你的身份确实唬了我一跳。可是细想想,这世道求生艰难得很,每逢天灾人祸,卖儿卖女的父母屡见不鲜,便是咱们村里被卖作丫头小子戏子僧尼的孩子也不是没有,难不成我们竟因此看低了他们家人?没这么个理儿,村里媒婆裁缝卖油郎剃头匠子卖糖人打更夫吹唢呐跳大神的还少了?不过是被上头富贵读书人分到了下九流里头去,咱们也没见谁瞧不起他们。”
听了这话,蒋玉菡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喜色。
却听杨奶奶续道:“我家大海当了兵,纵然有品级,可是长年累月不在家,沙场上又生死难料,多少姑娘都不愿意嫁过来,便是有几家心里也看轻大海。我原想,寻个经得住寂寞耐得住贫困的孙媳妇,也不求那家子有钱无钱,只要人品好模样儿周正,按你姐姐的品貌家业,我们大海哪里配得上?可听你这么一说,我也有些犹豫了。”
蒋玉菡一愣,不禁红了眼眶儿,强忍着泪道:“听奶奶的意思,竟是作罢了?”
杨奶奶拍拍他的手,嗔道:“你这孩子急什么?我话还没说完呢!”
看着蒋玉菡突然浮现的狂喜,杨奶奶心里暗暗叹息,口内却道:“我极喜欢蒋姑娘,也不嫌弃你的身份,咱们庄稼人,没那么多穷讲究!可是事关大海的终身和前程,我得问问他再做决定。这样罢,孩子,等我问过大海,若他不反对,我便请大媒登门提亲,如何?”
蒋玉菡听了,一时有悲有喜。悲的是身世之贱,喜的是杨奶奶未曾嫌弃拒绝,眼泪滚瓜儿似的掉下来。
杨奶奶拿着手帕给他拭泪,一手摩挲着他的脊背,笑道:“傻孩子,别掉金豆子了,倒哭得我也心酸了。你们姐弟不为富贵所惑,一心脱籍,可见不俗,我可是知道大户人家丫头宁愿做妾做小都不肯赎身呢!你且等两日,大海离得不远,托书给他,快得很。你可识字?”
蒋玉菡破涕为笑,道:“识得,姐姐教我的。说读书、识字,明理,方能修身、治家。”
杨奶奶心里越发喜欢,识文断字,进退有度,能说得出这样的话,必是知书达理,这样的媳妇全村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,遂笑道:“这可好,我说,你写,给大海去封信!”
蒋玉菡如今希望亲事早定,并不顾及数月之约,连连点头答应。
杨奶奶起身去孙子房间取了笔墨出来,粗纸竹管,墨色也很不均匀,远不能跟蒋玉菡素日所用的相提并论,但此时此刻,在蒋玉菡眼里却是可敬可爱。
杨奶奶简洁把事情说了一遍,问杨海的意愿。
蒋玉菡挥毫洒墨,片刻间写完,吹干后递给杨奶奶,她见了,便赞道:“你这一手字,比大海写得好多了!到底是读过书的人。可怜我们家穷,大海从小儿没爹没娘,没钱供他读书识字,还是后来当了兵拿了一点子俸禄才开始读几本书。怪道人人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,咱们穷苦人哪里读得起书,光那书一套就得好几两银子呢!”
蒋玉菡笑道:“那是奶奶没见过我姐姐的手笔。我姐姐不但字写得好,画也画得好,针线活儿更是一绝,管家算账样样精通,我的字全是在姐姐督促下练出来的。”
杨奶奶听了,喜欢得不得了。
书信托人送去西山大营,在蒋玉菡忐忑等待的时候,琳琅已经回到了荣国府,回禀贾母和王夫人关于菜蔬的事情。想起蒋玉菡所说的亲事,她心里微微叹息,也不知结果如何。若对方当真嫌弃蒋玉菡出身微贱,这门亲事不要也罢。
待贾母和王夫人发话,琳琅方回西厢房,向林朗请罪了一番,毕竟这次请了三日假,又为宝玉想吃野菜出去了一趟,竟是没能好生当差,心里十分汗颜。
林朗却很体谅,笑道:“无妨。姐姐家的野菜,姐姐也爱吃,那日倒多吃了半碗饭。”
黛玉在一旁与紫鹃做针线